小山教派MIHO美術館的近乎神祕 作者:顧忠賢http://blog.chinatimes.com/yanchh/archive/2007/11/02/213162.html
在MIHO美術館前,我始終擔心我對貝聿銘太過曲折的身世的誤解或對他那太過龐大的作品及其背後的主義與思潮的太疏離、太尖銳的誤解。
MIHO美術館提醒了我們很多關於「建築」的很久沒有想起的意外。
例如」桃花源」的意外,」鄉愁」的意外,」神秘教派」的意外,」所謂的現代或現代主義」的意外,或說,就是」貝聿銘」這個設計MIHO美術館的建築師的令人意外。
意外(壹)
我總覺得貝聿銘一直是一個很難用舊的關於」建築」關於」中國」關於」現代」的觀念去描述或想像或理解的人。
他那太夙慧的嫡系現代主義式的才華與技巧、太世故的半紐約半上海人式的口才與風采、與有時不免的太內疚太自覺的關於自己建築的辯論與成見,使得貝聿銘總比他被他被尊敬的方式、被傳誦的方式,要再古怪一點、再虛幻一點、再更耐人尋味一點。
像一個不容易被看懂法門的法師。
意外(貳)
我其實不太在乎貝聿銘之前引用陶淵明「桃花源記」式的隱喻(敘述的「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人間通往仙境的道路迂迴隱約的意外)來說成他的設計此館的理念的加持,也不太在乎之後所謂穿過「夢之門」可以通往流傳下來館中(一如展出的那只宋代的耀變天目茶碗世界上被指定為國寶的耀變天目茶碗僅有三隻,該館所收藏的,則是先前不為人知的第四隻….種種如此特殊罕見的意外)世界珍寶般的秀明家族多年以來精品收藏的稀有。
我印象較深的,反而是貝聿銘所說,他在MIHO美術館這案子裡遭遇的「近乎神祕」的衝擊。
那時,他想用一支1954年自京都買回撥弄古絃樂器的象牙琶子,做為鐘樓的模型。但這支琶子有一邊碎裂掉了,這種意外反而造就他自狹小地基上突然竄起的200呎高的MIHO鐘樓,而且,這鐘樓竟也是貝一生中最接近純粹雕塑的作品。相較於他諸多較入世(在人間不會通往仙境)較不迂迴(沒有「桃花源記」「夢之門」式隱約的隱喻的意外)的作品。
但,這鐘樓卻是後來小山教主找他繼續做MIHO美術館的原因。
這多像一部恐怖片或科幻片的開頭的高明伏筆,極度詭異、極度殘破,卻如此抒情地令人意外。
意外(參)
更早的一九八七年小山教主拜訪貝的事務所….也是個意外。
他告訴這位老婦人說,他的公司無法承接這麼小型又特殊的工程,貝當時並不知道她的重要性,而且他在全世界各地的沉重工程負擔讓他分身乏術……
他也不知道她千里迢迢由東京飛到紐約只為見他一面。
「無論如何,他送走她時,答應她下一年會到日本去看看。」
下一年的那次旅行改變了他的想法。
意外(肆)
一如MIHO美術館的入口是種意外。
像是中國山水畫,人們進入山區朝聖而得到啟發參觀者必須先抵達一座接待館然後搭乘電車穿過一道橋樑與隧道才能到達的迂迴,這種必須行進山林幽暗深處的空間設計的多層次多轉換,形成一種山水畫轉軸緩慢打開的特有曲折。
我總覺得這隧道與這橋所形成的這建築的意外的詩意,是所有貝聿銘的作品中最獨特的,或許也因為他很少設計這種隱於山林曠野中的基地環境,而大多在較都市較紀念性較商業的案子裡擅場。(唯一的另一個例外應該是東海大學。)
意外(伍)
但,事實上,日本新興宗教「神慈秀明會」所投資建構的這個主要以收藏宗教藝術為主的MIHO美術館並沒有那麼激進,它並不像近年來另幾個更張牙舞爪或更長相怪異的美術館那麼太具有美學上的堅持與野心而顯得太過尖銳地膾炙人口。
像法蘭克˙葛瑞在西班牙畢爾包的古根漢美術館,那麼地把房子做得像一朵爆開的花的誇張與炫耀。
或像丹尼爾˙林柏斯基在柏林的猶太博物館,把古老六角星轉化成封閉長形巨大金屬方盒子的象徵的神祕與奇特。
甚至,就像是安籐忠雄的那幾個更孤僻更強調極簡的博物館那麼刻意的荒涼與苦悶。
MIHO美術館的比較含蓄優雅,是太保守地謙虛的,某個程度上,我總覺得貝聿銘是用他舊的「現代主義」式的關於」建築」關於」中國」關於」現代」的觀念來設計MIHO美術館的。
意外(陸)
面臨「不是愚公依然還是要移山」式的難題,和許多別的較花俏炫目的、強調造型、強調象徵、強調高科技建築師是不同的,貝聿銘非常不太起眼地把館建築物的80%的空間埋藏在地下山中,留下一個入口的「夢之門」大門、一條透光的長廊,在地上,在山中,在一條隧道末端,那「日本廟宇外型」的入口空大廳其實只是一個空的透明的採光罩,比起他當年的東海大學或1992年香山飯店甚至是2005年落成的蘇州博物館那些更民族風更有所謂東方元素的建築手法,MIHO美術館的比較含蓄優雅都還只是「現代主義」中太客氣的形式的暗示。但仍然是有意思的。有點古怪、有點虛幻、也有點更耐人尋味。也正像一個不容易被看懂法師的法門。
意外(柒)
貝聿銘終究是會令人意外的。
他的意外是有關建築和非建築的、有關移民對文化的異化和同化,有關美式奔放和中式收斂、有關實用主義的既想頑固又想世故的,更當然是有關一如在MIHO美術館中古代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彼此細緻華麗的謀合……的種種意外。
在MIHO美術館前,我始終擔心我對貝聿銘太過曲折的身世的誤解或對他那太過龐大的作品及其背後的主義與思潮的太疏離、太尖銳的誤解。
MIHO美術館中提醒我們關於」桃花源」的意外,」鄉愁」的意外,」神秘教派」的意外,」所謂的現代或現代主義」的意外,也使我老在我自己有點犬儒、有點左派、有點挑釁的理解貝聿銘的過程,隱約感覺到這一整群思考過「中國」的「建築」的「現代」的這種種問題的世代的更深的疏離、困惑與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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